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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MF

 

*勿上升真人

*勿深究歷史

 

 

6.

是不是也有那樣的時候,人還來不及醉就斷片,找不到罪魁禍首,明明酒精具備充足的不在場證明,也要堅決推拖,它就是兇手。

 

沒喝酒的康澀琪雙頰潮紅,是真的丟失好長好長一段記憶,比這座城市永無止盡的階梯還要長。如果不是因為年輕,她會以為,她失去的就是一生。一生要拿來愛一個人嗎?或者用一生跳一支永遠沒有休止符的舞?

 

康澀琪才二十多歲,人生苦辣酸甜都還擁有稀釋的機會。二十多歲的她以這座城市陡峭的階梯打了一場賭,她對裴珠泫說,姐姐,你別愁眉苦臉了,你這樣我也很困擾,不如我們來比賽吧,我們比賽誰最快爬上階梯頂端,要是你贏了,我就陪你去紀念公園,要是你輸了……

 

她拖長尾音,無傷大雅的戲謔。

 

「要是我輸了?然後呢?」

 

康澀琪擅自發起戰帖,竟看見那團灰色棉花糖也有生機勃勃的時候,她忽地眯起眼睛笑了起來,像看見一隻好戰的兔子。兔子輕易將鬥志與可愛置於天秤兩端,完美而均衡。她不曾見過這樣的女孩,眉眼清冷,仿佛極力恪守著喜怒哀樂的額度,笑有時、哭有時,是上個世紀才會出現的節制。而競賽這件事,如火柴輕輕刮過方盒邊緣,一個音節而已的時間,下一秒燃起火焰。

 

她下巴微微上揚,初生之犢的姿態:「要是姐姐輸了,就讓我拍一張照片吧。」說罷從包包裏拿出那台即可拍相機,有二十七次鎖緊光影的機會。姜澀琪向來喜愛略爲古舊的事物,一如她鍾愛的紙本地圖。

 

聞言,裴珠泫瞠圓了眼睛,而後放聲大笑。仿佛就要把畢生額度用在康澀琪一個人身上,笑聲嘹亮乾淨,足以將這座城市過往傷痕一幷洗滌的模樣。

 

康澀琪呆呆地跟著眨了眨眼睛:「姐姐,有什麼好笑的?」

 

裴珠泫是等太久了,等待迫使她就快要忘記情緒運作的機制,該如何將笑掛上嘴角,眼淚又該如何待在眼眶,她索性省去無謂彩排,她粉墨登場。末了她仍是笑。她說她笑是因為開心,因為澀琪妳是個可愛的人。

 

「姐姐妳在說什麼啊……」

 

已經在舞蹈教室面對童言童語將近兩年的小熊老師,不是沒有聽過孩子們含糊不清卻又情真意切地說,「小熊老師,長大以後我可以當你的新娘嗎?」可以也不是,不可以卻又太殘忍。康澀琪每每彎起眼角,也僅僅讓心口暖上幾秒。

 

怎麽會這樣,比她年長一些的姐姐裴珠泫,三言兩語將她逼向這座城市的陡峭中,她沒喝酒,意識尚且清晰,腦海裡卻僅存心跳劇烈撞擊的聲音,節奏鏗鏘,引領她心底陌生律動。

 

康澀琪學舞多年功底深厚,從小老師就誇她學得快,各式風格舞蹈都能被她在半小時內輕鬆消化。如果她真的像老師說的一樣天賦異稟,又怎麼會因為一次陌生的律動而慌亂起來,又或者用律動歸納還是太溫婉了,之於康澀琪,裴珠泫的出現已經成爲擾動。

 

裴珠泫說她是個可愛的人。

 

彼時天空與放晴仍未產生任何關聯,康澀琪以爲自己紊亂的心跳是因爲尷尬,或者是裴珠泫的那雙眼睛。她不曾見過這樣的女孩,自然也沒遇過這樣一雙眼睛,她們從相逢到相識還不到半天時間,她手拿著地圖,在裴珠泫的眼底迷路。

 

讓她迷失方向的那雙眼睛,此刻和她離得太近,她們鼻尖相抵,明顯逾矩的親昵。

 

康澀琪嚇得望後退了好大一步:「姐姐你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兔子也會狡猾嗎?旅行中的熊也能被看成一根鮮甜胡蘿蔔嗎?

 

兔子可能餓過頭了,或者她其實可以不餓,她只是在等。裴珠泫瞇起眼。

 

「妳的眼睛很漂亮。」裴珠泫說。

 

康澀琪情急之下將音節擰得緊促,只能胡亂回道:「姐姐可是我單眼皮。」她緊張地不斷眨眼睛,眼皮卻在細碎之間落下一抹溫熱,宛若一次綿延了半世紀的等候,等來了試探。而試探的下一秒是欲言又止。

 

欲言又止的指尖溫柔描繪,溫燙地從眼尾開始蜿蜒,康澀琪閉著眼睛輕輕一顫,聽見裴珠泫拈起尾音裏的笑意:「就是因為這樣才可愛嘛——澀琪……我可以叫妳澀琪嗎?」

 

老師老師,我可以叫妳小熊老師嗎?可以,當然可以。

 

澀琪……我可以叫妳澀琪嗎?

 

……

 

她不知道裴珠泫是否正在速寫她眼角輪廓,又或者只是一次故作深情的捉弄。她對太多事情總顯得過分誠懇,她渾身燥熱。當康澀琪意識到對方指腹早已收了邊,她猛地睜眼,發現裴珠泫已經邁開步伐,沿著階梯一路攀爬,細瘦身影即將成為她眼底鏡頭裡的一簇遠景。

 

「姐姐!你怎麽可以偷跑!」再多埋怨也不敢聲張,只好悶進嗓音裡。

 

康澀琪驀地一陣心慌,卻與輸贏無關。裴珠泫的出現本不在旅遊計畫裏面,地圖上也沒有明確標點,可如今裴珠泫毫無預警遠離她的視線,康澀琪楞在原地將近三秒,她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一個人的手裏要是真的拿著一隻氫氣球,氣球飛走了,是那個人放手釀禍,還是氣球自己不願停留?

 

還來不及想出答案,幾秒鐘前的賭注又一次飛回腦海——姐姐,你別愁眉苦臉了,你這樣我也很困擾,不如我們來比賽吧,我們比賽誰最快爬上階梯頂端,要是你贏了,我就陪你去紀念公園,要是你輸了……

 

 

雨滴落在她面前的階梯上,手裏的傘早早收了起來,雨勢若有似無,和裴珠泫很像。

 

7.

太多變數的旅程終究暴露康澀琪的失誤,關於行前功課,她終究還是疏忽了。她不該選擇這麼長的一段階梯做為競賽主場地,明明一旁就有直達電梯能將人一路送上山頂。

 

她在心臟劇烈的起伏裡順勢後悔,錯估情勢,甚至以為裴珠泫難以承受這座城市的陡峭階梯。是她太笨,才害得自己必須在氣喘吁吁的情況下,仰頭看著裴珠泫站在終點前的最後一個台階上。

 

她不知道裴珠泫為什麼跑得這麼快,輕盈到近乎透明,她甚至連對方的那雙白色布鞋都追不到。

 

一陣風吹亂裴珠泫的髮,康澀琪看不清楚她的臉是否也因爲劇烈運動而變得通紅,她只在下一陣風掠過以後,望見對方眼底那一絲雀躍與驕傲。因爲那樣的情緒太明顯了,像第一次在考試裏拿了一百分的小孩,因而喜悅無所遁逃。這又是一次情緒額度的耗損,康澀琪不禁要想,這樣值得嗎?把一切砸在她身上,不會覺得奇怪嗎?

 

裴珠泫瞇起眼,笑意盈盈:「澀琪,妳怎麼那麼慢。」

 

歷史悠久的石板階梯斑駁崎嶇,康澀琪倚著被雨水浸濕的鐵欄杆喘氣,和裴珠泫隔著三步遠的距離。她捋開額前淩亂髮絲,像是想了很久,她連盤算都壞不起來,她是這樣對裴珠泫說的:「姐姐,妳真的很想去那個公園嗎?」

 

姜澀琪試圖在裴珠泫濛上霧氣的眼底深處再一次尋找答案,不過一個景點而已,這座城市也不至於讓人置身荒郊野嶺,如果裴珠泫不是爲了詐騙,那她更想知道動機和原因。

 

旅程還進行不到二十四小時便面臨第一次對峙,夾在民家與石板階梯間,康澀琪滿頭滿腦的問號,對上裴珠泫眼底一片深邃。

 

康澀琪讀不懂,像站在沒有韓語標示的十字路口,不曉得自己何去何從。

 

只要裴珠泫再往上走一步,便能輕鬆收穫勝利,拐上康澀琪一塊同行。可是裴珠泫,腳踩一雙不具實質功能的白色布鞋,緩緩朝康澀琪走去。她往下走了一個台階,發現自己和康澀琪離得還是有些遠,於是又走了一階,她滿意地勾勾嘴角,在最適洽的角度中營造對峙,順便領取康澀琪不得不給她的仰望。

 

康澀琪始終不明所以,微微仰頭,然後聽見裴珠泫說:「澀琪啊,妳願意帶我去嗎?」

 

比賽還沒結束,終點線還沒被任何人跨越。裴珠泫的問句更像是不容人拒絕的邀請,尚未厘清動機,但原因可能只是因爲:康澀琪是個可愛的人。

 

可愛的人或許是跑累了,再不想用路面電車作爲逃躲的工具。可愛的康澀琪雙手一攤,沒忘記比賽仍在進行,她在仰望中第一次把康澀琪看得那麽清晰,越過灰沉天色,她被裴珠泫像懸掛過去一樣懸在原地。

 

「姐姐,沒登頂的話可就不算數了。」

 

因為多山的緣故,這座城市擁有成為良港的絕佳條件,它不負眾望,數百年來往返無數陌生語言,如今在莫名其妙的前提下,迎來姜澀琪如同海風般的聲音,淡淡潮濕氣息,很難讓人忘記。

 

8.

那是康澀琪第一次接受成年人的吻,一個比她大了幾歲的姐姐給的。

 

9.

在轉身將這一次的蜿蜒了結以前,裴珠泫歪過腦袋瓜,將康澀琪一綹髮絲勾向耳後,發燙的耳垂圓圓的。

 

雨水落了下來,把山腰間的灰色潑亮了,於是康澀琪終于能將裴珠泫看得更加仔細。大抵是只有畫筆才能雕刻出的綫條,超越美的閾值,她沒有言語。

 

然後是吻。

 

吻比雨水遲了幾秒才落在她額間,她睜大眼睛,以爲裴珠泫的眼角是因爲運氣不好才被這場雨連帶波及。

 

她聽見裴珠泫說,原來妳是這麼容易害羞的人嗎?澀琪。

 

等她再回過神,裴珠泫已經站在最頂端的欄杆邊,蹲著身子,看不遠處一隻泰然的橘貓正在打理自己。

 

康澀琪又一次拿出雨傘,她爬上階梯,是真的有那麽一瞬間的錯覺,生怕雨水會把裴珠泫淋到不見。

 

「姐姐。」康澀琪開口喚道。

 

「嗯?」

 

「為什麼妳非得要找一個人陪妳去那座公園呢?妳的朋友或同學們都不願意跟妳一起去嗎?」

 

橘貓舔舔爪子接著又躺了下來,好像康澀琪和裴珠泫才是不速之客。裴珠泫忽地抬頭,視綫對上和自己共享一個傘面的康澀琪,「你說錯了,不要把我說得好像隨便找一個人的樣子,我是找妳。」

 

雙頰溫度就快要沸騰,康澀琪開始想,是不是因爲跟小朋友待在一起太久了,害她失去某種必要的抵抗力。她嘆了一口氣:「現在就要去嗎?」

 

裴珠泫搖搖頭,「我累了,明天再一起去吧。」

 

「要一起吃個飯嗎?」不忘釋出善意。

 

「我不太餓,但是我想跟你一起回家。」

 

裴珠泫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仿佛此前早已將這句話說到熟練,然康澀琪仍在話語邊緣發現裴珠泫微微別過的視綫。康澀琪眯著眼笑道:「姐姐,我要回也是回旅館,這裏不是我家。」

 

她以為那就是一個玩笑。

 

一旁的橘貓翻身翻得艱難,寬闊身影自顧自隱入坡道深處,留下裴珠泫和康澀琪兩人面面相覷,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裴珠泫直勾勾瞅著康澀琪,她一言不發享受著溺進沉默裏的尷尬。康澀琪無奈,「姐姐,妳是開玩笑的吧?你不是應該住在學校宿舍嗎?」

 

然裴珠泫還是沉默,沉默裏藏著康澀琪不曾發覺的有恃無恐。

 

仿佛所有沉默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康澀琪是真的認栽了,不過心底略有不滿而已。

 

10.

雨從她們踏進旅館的那一刻開始滂沱,裴珠泫的衣服濕了一角,來自幾秒鐘前的雨水預告。她跟在康澀琪身後,中間隔著一個行李箱。

 

「澀琪,這樣真的可以嗎?」

 

明顯缺乏語境的問句在一陣金屬碰撞聲中傳來。

 

什麼可以?這樣又是哪樣?

 

手裏拿著旅館的老舊鑰匙,康澀琪一邊搗弄鑰匙孔洞一邊回應:「姐姐妳在說什麼?」語氣明顯不耐。

 

回程路上康澀琪在電車上對康澀琪訴說此次旅程的種種坎坷,不知道是不是她說得太大聲,又或者一切撲朔過了頭,竟招來幾次奇異目光,好像她是怪胎。彼時裴珠泫笑著揉了揉康澀琪的腦袋瓜,不忘替她理好額前零落的髮,她說如果不是因爲那樣,我們又怎麽能遇到。

 

等回到首爾以後,康澀琪一定要跟孫承歡說,下次請避開這種還在使用鑰匙的旅館,都已經什麼時候了,有什麼是一張房卡不能解決的呢?她半彎下腰,在無數次嘗試鑰匙與孔洞的契合度以後,感受到身後被人戳了一下。

 

康澀琪回頭,兩人從狹窄的石板階梯一路回到同樣逼仄的旅館長廊,寬闊於這座城市而言從來就不是什麼好預兆。她伸手一擋,康澀琪極為不解風情地,讓裴珠泫的親吻就此未遂。

 

這樣真的可以嗎?

 

「姐姐。」還搞不清楚該如何打開門鎖,康澀琪撇撇嘴角,低聲開口。

 

行程還沒走到一半就屢屢受挫,康澀琪脾氣再怎麼好也忍不了這一個坎。坎是什麼?坎是她輸了比賽,還被偷走一個吻,她是真的有些不滿,遂順勢扣住裴珠泫的手腕,感受熱燙肌膚下的輕微震顫。

 

「怎麼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如果我剛剛的動作如果有冒犯到妳的話我向……」

 

再怎麼狡猾的兔子也有被胡蘿蔔反撲的時候,更何況那也不是胡蘿蔔。裴珠泫繃緊下顎,來不及抿緊的唇瓣,被清涼的吻惹得措手不及,還沒說出口的道歉因而戛然。

 

「姐姐,妳不能老是偷跑,這樣不好。」康澀琪還是那樣,就算不滿,也把話說得誠懇萬分。

 

裴珠泫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被康澀琪攬入懷中的,用懷抱作為偷跑與偷吻的雙重懲罰,畢竟裴珠泫此前得了太多便宜。此時此刻,卻賣不了她處心積慮的乖,她下意識吞了一口唾沫,聽見康澀琪把每個咬字都加重:「姐姐,那這樣可以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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