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戒斷
BGM:Rihanna ft. Mikky Ekko-Stay
幾波鋒挾帶深秋來襲，悄悄將這座城市濡得潮濕，終日只有雨絲模糊城市輪廓，滿滿的水氣藏在行人抑鬱眉眼間，新書發表會那天，金泰妍對著無數媒體再次否認和黃美英的關係，聲稱兩人在聚會上認識，私底下並不會特別聯繫，希望大家將焦點集中在各自的作品上。
記者又問，那鄭秀妍呢？她也不是嗎？
搖搖頭說私人問題不再回答，轉身坐回位置上替等候已久的書迷在雪白書面上簽上一隻隻當年黃美英陪著自己並肩坐在木桌前練習無數次的小蝴蝶，覺得自己像是卡通裡的小木偶，長長的鼻子深深的謊。
她的美英，傷得無聲無息，痛也不願意喊，只好趁夜裡摟過熟睡的她不知何時又添上瘀青的細瘦身板，偷偷看她額上傷口漸漸結痂，不知道心裡的是否亦然。
險些掉進思緒兀自想念的金泰妍抬起頭，還好沒有遺落眼前戴著眼鏡的年輕女孩如此問道：「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
提筆的手沒有停下動作，簽名迅速落在紙面上唰唰作響，金泰妍抿著嘴角，淺淺梨渦有一絲自嘲：「喜歡一個人就是⋯⋯比起說愛和喜歡，必要的時候會為了保護而傷害，因為愛情不是你情我願就能夠邁向長相廝守。」
女孩懵懵懂懂推了鼻梁上的眼鏡，歪過頭說：「怎麼愛情那麼複雜，萬一那個人已經傷得太重怎麼辦？」
「也許會有別人繼續呵護，替她心疼上藥也說不定。」
來不及告訴她，筆尖流淌過的都是藏在心底沒讓黃美英看見的，所以溫柔露骨，逕自綿延十年，足以包圍整座城市，金泰妍不知道，從來就沒有什麼別人。
手裡的筆無意識在指間流轉，最終停在掌心，想起那天晚上黃美英紅著眼眶問，金泰妍，這是妳要的嗎？
全盤否認、全盤泯滅。
忍住擁抱的衝動，躲不開黃美英眼裡的泫然欲泣，她說嗯，不然呢？
再沒有酒氣沾惹的擁抱被黃美英由後緊緊圈繞，熱氣鋪滿衣衫，老舊公寓的頂樓隱約溢滿離別的味道，聽見黃美英低語：「daedae，妳說妳不討厭我，但也不喜歡我對嗎？可是怎麼辦呢daedae，已經喜歡妳很久了，就沒法假裝自己和妳一起生活了十年的時光不曾存在過。」
抽不了身，打從十年就註定緣分太緊，刻意慳斷的最後，總是被反身牽引回懷抱裡，一次比一次摟得更用力。
隔著粉紅色石膏，一小段空落落的不能貼緊，黃美英忽地彎起眼角，厚重濕氣竄進語調裡有些發涼：「把被妳刪掉的貼文放進手機裡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我還以為，daedae妳是喜歡我的。」
金泰妍不知道，不知道這些年來黃美英已經把夢想追成了最簡單的形狀，只是得先走錯一段路，才能明白所有的野心不過是胸無大志的憧憬，她只想守著一棟老公寓和一個人。
「是我多心了，對不起。」黃美英最後一點尾音細碎難辨，濕濕潤潤的，晦澀不明。
退開擁抱，如果逃不開，那就躲到底，即便戒斷症狀難耐，她也不想再讓金泰妍為難。
於是簽書會結束的深夜回到頂樓公寓，餐桌上壓著黃美英用左手歪歪扭扭寫下的紙條，牽著拙劣油墨：「Dear daedae：我進劇組了，今晚要趕拍落後太多的進度，不用等我，祝妳的新書大賣。」
不用等我、新書大賣。
和油墨一樣拙劣的祝福刻意生疏，看在金泰妍眼裡一陣酸澀，想打電話告訴黃美英工作不要太累，收了工她可以去接她，轉身只看到沙發上落下的粉紅色手機歪躺，蓄意造成的假象，金泰妍什麼都知道，也什麼都不知道。
逃不開只能躲，黃美英沒有再一次回到新城區陌生的空間汲取寂寞氣息，只是刻意錯開和金泰妍共處的時間，提前重返工作崗位，看似萬分積極補拍所有鏡頭，眼角彎彎，從不喊累，導演說了NG就重來，以為這樣就能慢慢不喜歡自己的金泰妍，對著鏡頭撇清關係的瞬間有多決絕。
徹夜趕拍後的片場，白熾燈光照得空中微塵紛飛打轉，黃美英低身彎腰向每一個工作人員說辛苦了，笑著回應關於手上的石膏再過不久就能拆下，每每遠離濃霧深鎖的山區回到家，已是清晨，金泰妍已經帶著prince出門蹓躂，徒留疲憊重重自眼角摔落。
清晨五點半，入秋後的天色灰白微暗，洗完澡後沉進床榻，柔軟枕頭是金泰妍專屬的淡淡香氣，只有等到這時候才能貪戀，不想清醒，不管在鏡頭前還是生活裡，入睡前最後一絲知覺留到夢境裡，好像早已經跌進懸崖底端，可是金泰妍好像早就擅自離去。
一直要到後來才驚覺，十年一秩，對金泰妍已經成癮，試圖脫身後的戒斷反應，比擁抱後的喝斥還要教人難受，但凡她再少一點點依賴，也許就能痊癒，對嗎？太累了，想睡了，暫時想不出答案，也就忘記事發許久的那團火光如何噬去神智般的佔領。
不知道金泰妍總是輕手輕腳抱著prince進門，不曾變過的兩瓶牛奶折射深秋的朝暾不帶任何一點熱度，玻璃瓶留下滴滴水珠圈出水痕，然後走到房裡拉上窗簾，坐在床沿將黃美英眼窩下的疲憊收進淺淺的懷抱裡，歎氣。
＊
下午久違的接了李順圭的電話，連喂都來不及說，對方在電話那頭連珠砲似的開火：「我說的保護不是這種方法，金泰妍妳跟她到底都在想什麼？我失戀已經夠可憐了還要管妳和她的事情，要不是她真的太喜歡妳，早就一拳打爆妳——」
「之前和記者說貼文署名給喜歡了十年的人，確實是我太不小心，順圭，美英來這裡是想追夢的，我不想讓守護變了調。」金泰妍推開落地窗門，縮進木椅仰望頂樓天空不再分明的雲朵各自纏綿。
極難得聽見李順圭軟下聲調嘆了氣，緩緩說道：「妳們這些人怎麼就這麼自私，真的以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為對方好？妳看見她那麼傷心難過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嗎？還不都是因為妳。」
被李順圭刻意輕輕代過的「妳們」藏了多少她自己的傷心思緒暫時不得而知，金泰妍握著電話的手一緊，「可是在愛情裡無私就不是愛情了，順圭，妳放心，我會照顧好她。」
各自闡述各自深思，李順圭揉揉眉心，抓起手邊的小本子又說：「隨便妳，反正電影大概兩個星期後就能殺青，片商那邊趕著搶占檔期，快一點也許明年春天就能上映，最近秀妍重新接了工作，黃美英那邊我暫時管不著，妳幫我留意，還有⋯⋯」
「嗯？」
「昨天晚上我去了片場一下，黃美英哭過，妳自己看著辦，保護的方法有很多種，未必得把她傷成那樣。」沒人會注意到繁忙拍攝現場落了幾滴眼淚，反正掉進塵土裡並不會顯得哪裡不同，況且黃美英當時極力擺手說沒事沒事，泰妍和我什麼事也沒有，我們很好，妳不要擔心。
都是傻瓜，尤其是住在老舊城區公寓頂樓的那兩個。
掛斷電話以前，李順圭語重心長又補了一句：「而且妳明明知道美英除了妳，不會再喜歡別人了。」
總該有個停損點，不再退向更糟的境地也不往未知的地方前進，金泰妍指尖沿著木桌邊緣敲著緩慢節奏，一時之間亂了套，替都市男女尋找愛情出口不曾有過疏漏，可遇上了黃美英以後，要再把那些轉移了對象的字句全然套用，總是不成立。
譬如曾經在書裡寫道，要是這段愛情真的繼續不了就別再回頭，畢竟不是人人都念舊，新的未必不好。
她卻頻頻站在懸崖底端顧盼，不想讓黃美英一起摔下來又捨不得轉身就走。
唉。
翻開粉絲專頁，新書好評不斷，也有人將裡面的字句奉為圭臬似一讀再讀，說愛情就是金泰妍寫的這麼一回事，其實不是。
她也會手足無措也會痛，關於黃美英的任何一舉一動都牽動心上神經，敏感脆弱。
下午三點半，遠方深灰色的烏雲籠罩城市，僅落了半片白亮天色斜斜照亮建築物外的帷幕，陰晴不定的模樣，只是又覺得，那些活該留給自己沒有關係，可不能又讓黃美英落入另外一個絕境。
黃美英有意無意避開自己，傍晚出門幫prince買飼料回來，她已經出門，留下歪扭的字條寫著今晚繼續趕拍補進度，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氣才把這樣的字跡謄寫在紙上，又不小心把想藏好的眷戀全數嵌進短短字句裡，金泰妍把紙條安安穩穩放進書桌下方的小櫃，忘了多久沒和黃美英真正說上一句話。
自從那天的擁抱以後，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惶惑的開端。
＊
如果再多愛一點。
＊
凌晨三點醒在沒有黃美英的雙人床上，月色清澈沒有雲層遮蓋，罕見的胃痛像在提醒，那條手鍊時隔多年仍是無法輕易消弭在歲月之中，等黃美英傷好了，就再替她戴上，告訴她這次真的不能再讓它離開身邊。
可是等到真的和剛收工的黃美英在燈火通明的玄關門邊對上眼，金泰妍嘴角緊鎖，手裡的胃藥卡在掌心，凌晨時分的沈默像極入秋後的天色，灰沉黯淡。
「daedae妳怎麼還不睡⋯⋯」放輕動作關上門，縮在連帽外套裡的黃美英只露出一對眼睛，眨了眨。
喔了一聲，攤開手心，金泰妍轉過身和著水一口吞下胃藥才說：「胃痛，沒事，妳⋯⋯」
肩上的包隨意擺在沙發邊，黃美英泛冷的左手笨拙搭在金泰妍手腕上，疲累的聲音掩藏不了擔心：「還好嗎？要不要去看醫生？妳晚上沒吃飯嗎？daedae⋯⋯」
粉紅色石膏下的指節凍得蒼白，金泰妍別過眼，想說什麼，卻都被黃美英一如當年焦急到無以復加的眸光堵得語塞。
拒絕還是再一次斥退喜歡了十年的她？無解。
只能看她髮梢還沾著片場的塵土凌亂貼在額頭上，單手拿了杯子有些緩慢放在桌上，再按開飲水機開關，熱氣升騰的聲音劃開凌晨寂靜。
「daedae⋯⋯喝溫水比較好，妳不要喝冷的。」急急忙忙抓起杯子遞到面前，眼眶微紅，黃美英這才意識到尷尬與沈默比起夜色來得還要更深更濃。
戒斷症狀之一，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會忘掉一切對自己說過的承諾。
有什麼湧上喉間躓礙難言，金泰妍接過水杯，低下頭，「這幾天怎麼都這麼晚，我沒事，妳快去洗澡。」
再多愛一點點，再多前進一點點就會沒事，是這樣嗎？
黃美英像隻受到驚嚇的小動物，帶著粉紅色石膏落荒而逃，連同外套口袋裡折成方正四方形的信封一併掉在面前。
彎腰撿起，黃美英早就躲進浴室，已經拆封的接口平整，粗劣的A4影印紙對折又滑了出來，金泰妍凝眸細看，看見房仲公司的LOGO誇張印在左上角，藍色原子筆的墨水倒印兩側，她無意偷窺，只是上面寫著房屋近期已有買家看中意準備下斡旋金的字太大太清晰，地址與黃美英一年前才以高價買下的新城區水岸豪宅如出一轍。
TBC.
-----
1.BGM是因為這段歌詞挑了：
"Not really sure how to feel about it.
Something in the way you move
Makes me feel like I can't live without you.
It takes me all the way.
I want you to stay"
thx~~~謝謝。^^
留言列表
Taeny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