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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ulreneRedemption(上)

 

By MF

 

BGM:王心凌-大眠

 

 

傻傻的騙子

和騙人的傻子

才可能一生一世

 


 

雨可能不會停了。

 

裴柱現聽見康澀琪這麼說的時候,她們之間的重逢正好邁入第十二個小時。

 

一個眼睛被蒙住,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處的人,全身上下唯一沒有丟失的,居然會是時間,裴柱現眼角的嘲諷被壓在黑布底下,正好用來送給自己。時間是一條潛伏在暗處的蛇,她比誰都清楚,時間的血也是冷的,算得太明白,總沒什麼好下場。

 

就像那只電子手錶,每個整點響上一次,是闃寂黑暗裡短促的光亮。那是她送給康澀琪的生日禮物,便宜耐摔,其實根本沒有值得珍藏的理由,畢竟當年的康澀琪走得幾乎要像那只手錶一樣廉價。

 

裴柱現想,這些年來不明白的事情和這場雨,或許都不會停了。

 

康澀琪大概是以為她沒聽見,下一秒,不夠沉著的熱氣貼上裴柱現的耳畔,摻著幾許潮濕水氣:「姐姐,我說雨可能不會停了。」

 

「這不是正好嗎?可以拖慢警察過來的速度。」她撇撇嘴角,雨和她們之間隔著厚重的鐵皮房子,雨聲因而變得笨重。唯獨她陷進黑暗的心思一片輕盈,兀自幻想此時此刻的康澀琪會擁有什麼樣的輪廓,那雙她愛了很久的單眼皮眼睛,是否還保有一絲清明,像水一樣。

 

水是她們分開以前下過的每一場雨,不像現在,除了讓人心浮氣燥便再無其它。

 

康澀琪有些急了,有失一個綁匪該有的態度,她試圖凜起的嗓音,聽在裴柱現耳裡仍是甜膩:「姐姐,我說過我不會傷害妳的,我當然不希望警察趕過來,那對我們都沒有好處。因為我的目的只是……」

 

「妳只是要錢,我明白……」這十二個小時下來,裴柱現被照顧得很好,康澀琪沒讓她餓著,水會在她口渴以前送到嘴邊,她仍是她心裡的那個小孩,連溫柔也無微不至。

 

康澀琪擅長把一切貼心留給人質,再把原先屬於自己的生路當成肉票撕毀。康澀琪就是這樣成為一名綁匪的,一名溫柔的綁匪。

 

裴柱現嘆了一口氣,雙手被鬆軟的童軍繩捆在木椅上,她又開口:「我當初給妳的那筆錢也夠用了不是嗎?為什麼不好好生活?為什麼又要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

 

三年前裴柱現二十七歲,別人看她年紀輕輕就接下家族企業大位,掌聲與謾罵伴隨款式繁多的陰謀論紛至沓來,她經常為此感到疲累,以致於當她在凌晨時分的別墅庭院發現女孩時,她並沒有力氣在對方身上附加太多惡意。從窗台摔落的女孩說,她因為工作的關係經過這裡,發現一隻受困在陽台上的小貓,她想救貓,結果貓跑了,她也摔了。

 

是當時的裴柱現太累了,才讓私闖民宅四個字在她的語料庫裡徹底失蹤。她把女孩跟貓都拎回家,同時給貓跟女孩都倒上牛奶,差別在於盛裝的容器而已。

 

即便女孩右腳踝摔出一整片駭人青紫,仍是笑瞇著眼喝下那杯牛奶,順帶喝出一道滿是歉意的牛奶鬍子。她告訴裴柱現,她叫康澀琪,今年二十四歲,正跟著前輩學習如何在一個小時內將客戶家打掃乾淨。

 

彼時康澀琪小心翼翼捧著馬克杯,臉頰帶著擦傷,像顆過於乾澀的麵團,要想擁有笑容,就得承受龜裂的模樣。

 

然後康澀琪真的笑了,笑出小孩子才會擁有的那種皺褶。

 

這讓裴柱現一時之間亂了手腳,她接下父親的位置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此前她看過很多雙眼睛,多半貪婪,跟人類不太像,她認為那些都是猛禽。正因為她看了太多頭猛禽,因此想從一個人的眼裡辨別善惡,對裴柱現來說並不是難事。她於是盯著康澀琪看了很久,目光清淡而深邃,像要把女孩從出生至今的人生看穿。

 

三分鐘後,裴柱現先是替康澀琪上藥,再給她一套乾淨的睡衣,最後決定讓康澀琪走進她的生活,以一種觀看投資標的物的眼光。

 

當時的裴柱現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康澀琪身上評估出了什麼樣的投資報酬率,她只能暫且釐清:當一個人站在以投資為名的山稜上綜觀一切,她就必須承認,她對風險有一定程度的成癮。

 

她把康澀琪留了下來,每星期利用幾天的時間,將屋內深處的塵埃驅逐出境,多出來的空間,就用來收納康澀琪本人。康澀琪有著肉眼可見的善良,做事細心,甚至對繪畫頗有天分,但肉眼所能觸及的也僅限於此了。

 

康澀琪一年四季都穿著長袖衣服,這當然也被囊括在裴柱現的可視範圍。她其實不太好奇,反正既然有人可以不分季節吃著冰淇淋,把長袖衣服當成經典單品穿,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奇怪的是康澀琪的袖口就算過長也從不翻摺。

 

裴柱現就是在那時候發現康澀琪藏匿的傷,以及傷口深處的紋理,那紋理曲折蜿蜒,細碎綿密,像被剛開封的紙張刮過,深及原生家庭之類的地方。

 

裴柱現遂託人調來幾年前的資料,發現康澀琪的名字並不常待在善良的範疇裡,更多時候會和一些竊盜案件有關。她不是偵探,對抽絲剝繭沒有興趣,但康澀琪有個素行不良的父親,她只能皺起眉心,才知道她並不想在康澀琪身上得到什麼,那個女孩身上的傷已經夠多了,她想要她快樂,甚至自由。

 

即便裴柱現比誰都貪戀著康澀琪的吻。小孩的吻是夢境裡專屬的棉花糖,不甜但柔軟,咬一口就會迸出無數雲朵。然而她太忙了,忙到她沒有時間做夢。現實裡的雲是會散的,跟煙一樣,她明白。

 

所以她給了康澀琪一筆錢,讓她去哪裡都好,最好去歐洲,那裏有著豐富的藝術底蘊,很適合學畫,她要她去過自己的人生。

 

康澀琪的眼睛轉了轉,說:「但是姐姐,歐洲沒有妳。」

 

裴柱現太習慣用數據說話了,她想家族企業這些年來在歐洲拓展不深,一年會飛過去開會的次數寥寥,所以她說,我當然會盡量找時間去看妳,妳別擔心。

 

會有更好的答案嗎?更好的答案可以通往一條不一樣的路嗎?

 

裴柱現找不出箇中關聯,也許是三年後的這場雨過於兇猛,如同她曾經看過的那些猛禽,稍有不慎,便會被撕裂。

 

她沒被撕裂,她只是從回憶中醒來。厚實的黑布遮住一切光源,但她聽見康澀琪點燃火柴的聲音,火柴劃過磷皮,像一次久違的廝磨,令人發癢。

 

「澀琪,我在問妳話,妳聽到了嗎?我問妳為什麼不拿著那筆錢離開就好,為什麼要回來?」

 

裴柱現的質問被雨水浸透,水氣太重,連標點都開始失去重量,包括那枚問號。

 

聽到了嗎?

 

聽到了,當然。康澀琪選擇窩藏的鐵皮屋子位於深山,還沒廢掉以前,作為登山客休息用的臨時收容所,裡面有一盞搖晃的吊燈,燈影沿著裴柱現的鼻梁勾勒凌亂光斑,那才是康澀琪的險境,是她再多恍神一秒,就會被判終身監禁的牢。

 

她連忙清嗓,倚著冰涼的鐵皮牆壁,手指摳過衣角,她自己卻不知道。

 

「姐姐,我爸有我們當年的照片。」

 

「所以?」

 

「他收了別人的錢,原本打算在近期公開,姐姐,我知道這消息如果公開會對妳造成多大傷害,所以我……」

 

「所以妳趕在事情發生以前把我帶來這裡,想用一個傷害抵銷另外一個傷害?」

 

理直氣壯的受害者,把委屈說得理所當然,然而緊接而來還有更大的委屈等著她,譬如她身陷黑暗,只能任憑康澀琪的嗓音在多年以後燃出火星,幾乎將她點燃。

 

被一場荒謬綁架包裝過後的重逢,本身可能就是一場夢,夢無涉於邏輯,她當然明白。

 

「姐姐,我得保護妳。」

 

康澀琪說得太誠懇了,裴柱現一口氣堵在喉間,灼燒她一切言語。要是她的手沒有被綁住,也許她還會伸手拍拍康澀琪的肩,告訴對方,會沒事的,不要擔心。

 

她只能準備迎接電子手錶第十三次的整點報時。

 

將近十三個小時前,她在公司停車場被康澀琪帶走,是康澀琪摟過她的肩對她說,姐姐妳跟我來一下,像一對戀人準備相偕前往觀賞一部假日電影。

 

她就真的隨她走了,這一走,她的名字開始跟高額贖金綁在一起,才讓她明白,自己的身價似乎比商業雜誌上刊載的還要多上一些。她在顛簸的山路間睡得昏沉,作為一名不太敬業的人質,她甚至開始想,高額贖金背後是不是證明了康澀琪的好眼光。為了獎勵康澀琪的眼光,她願意把錢給她,然後不讓她走。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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