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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懸線

 

 

黃美英曾經覺得十年歲月遞嬗而過的是活得越來越像懸線木偶的自己,細線一端是金泰妍,另外一端是身處在娛樂圈裡的人們都該熟悉的輿論,可倘若輿論和金泰妍一起操弄木偶的一舉一動,那是不是,有一天會連自己也一併丟失?

 

伸手從順圭身後搶來今日剛出刊的八卦雜誌,沒有像預期中的那樣,任它落了地沾了灰塵,被黃美英緊捏出皺摺的封面佔據著高ISO下的噪點,遮不住暗夜裡緊緊相依的曖昧,那樣的曖昧也許可以勾勒愛情的模樣,她是說——鄭秀妍細長眼角裡沒被黑夜覆蓋的情愫,就快要在金泰妍眼底燎原。

 

李順圭一臉尷尬推著黃美英走向位於郊外的片場,說再過沒幾天就要試鏡了,美英妳可是要和鄭秀妍一起競爭的,專心點,別理會這些爛報導。

 

手臂上積累多日的淤青不知何時被李順圭捏在掌心裡也不覺得痛,黃美英深深吸氣,轉頭對上順圭帽簷下閃避的眸光,「她們在一起了,是嗎?」

 

是嗎?

 

李順圭癟癟嘴,指著遠方早已預備完成的劇組人員,「是不是不該問我,妳自己心裡有底了不是?不然就去問問妳家金泰妍吧,好了不說了,快去對戲,演得好女主角就是妳的了,妳要是不爭氣⋯⋯」眼角餘光佔盡鄭秀妍在另外一個角落準備的身影,什麼也說不清楚,尤其當戰火蔓延至鏡頭以外之後。

 

 

幾天前鄭秀妍隔著夜色,隔著脣齒間淡淡酒香,問金泰妍:「金泰妍妳都不在早上發文了?是忍不住了還是想放棄?」

 

彼時金泰妍放下手機,搖搖頭,黑暗裡同樣深黑的眼睛沒逃開鄭秀妍的逼問,勾起嘴角,她說不管哪個選項反正不關妳的事。

 

「怎麼會不關我的事情?金泰妍,我喜歡妳,我在等妳放棄的那天,不然妳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愛情的模樣。」

 

燭光搖曳,照亮鄭秀妍眼色裡不願再藏匿的秘密,細長指間夾著酒杯晃動,冰愧喀喀作響消融進酒精裡,也許那是不卑不亢的聲音,坦蕩利落。

 

「愛情的模樣?鄭秀妍妳在說什麼?」

 

說什麼?

 

鄭秀妍什麼也沒說,只不過手肘輕輕抵著圓桌,傾身向前,恰到好處留了兩毫米的間距,沒有吻痕落下,僅有香氣略顯強勢地在金泰妍腦海中記憶,佔據不小的痕跡。

 

「至少要像這個樣子,至少要聽見心跳的聲音才能和愛情沾上邊,金泰妍,像妳這種,溫柔過了頭都是活該。」鄭秀妍抿起唇角,唇蜜香味恣意侵略,宣誓赤裸卻半點攻擊意味也沒有。

 

溫柔過了頭都是活該。

 

金泰妍低頭握著手機轉了轉,指間游移的情緒低抑,再抬頭,像是已經忘記剛剛的曖昧有多鮮明,「活該也是我的事,我說過了,妳不是我和黃美英,妳不會懂的,我走了,妳自己回家小心。」

 

遠遠躲在暗處的鏡頭捕捉曖昧卻無法逐字記下曖昧的後續,鄭秀妍的靠近成了日後將曖昧半推半就成假性愛情的證據,記者說兩人相談盛歡,濃情蜜意藏不進夜裡,還說暫時在新電影徵選中屈居下風的鄭秀妍實則才是最大贏家。

 

時隔幾日,金泰妍抱著prince站在便利商店的結賬櫃檯前,瞅著另外一個角度下誇張渲染的顏色已經比曖昧更加迫近,搖搖頭,走出商店才想起不知道紙條壓在黃美英的餐桌下可不可靠。

 

心裡想著念著都是她,繞在袖口上不知道何時殘留下來的香味自有一方領地被鄭秀妍割讓帶走,金泰妍數次對鄭秀妍說的妳不會懂,說來說去也只是想說,有些愛情轟烈纏綿宛若煙火,只有一個晚上的時間燦爛,她寧可安靜駐守,就像是現在,試鏡前兩天的下午逕自從黃美英寥落空蕩的屋裡抱走prince,壓在餐桌下的紙條寫著狗在我這,短短四個字無色無味,卻是十年時間裡只有黃美英能解開的密碼。

 

大雨傾盆前帶著小白狗穿梭在老舊社區的公園裡,很想從prince尾巴搖動的程度安慰自己,就算黃美英搬出相守了十年的公寓,可如今那團小白球似的身影似乎更喜歡這裡。

 

這裡其實什麼也沒有。

 

沒有便捷的大眾交通工具流經樞紐,如果沒有車,需要走十分鐘的路程到街口等公車,一如當年她陪著黃美英等車的每一天。老舊社區多半外移的人口留下來的是白髮蒼蒼的老人一天一點望著時間流逝兒女遠行,這裡什麼也沒有,就連一起生活了十年的她們也沒了。

 

悵然若失偶爾像小蟲孽咬心口外緣,麻癢難耐之餘只好把所有無聊的伎倆用在永遠會相信自己的黃美英身上,帶走無辜的prince充當肉票。

 

她只是想黃美英了,但是說不出口,只好這樣。

 

下午三點半,抱著prince仰頭望向越壓越低的雲層隱著水氣蓄勢,金泰妍抓著剛修好沒多久的手機在手裡繞圈,對著懷裡的小狗呢喃:「妳馬麻怎麼還不來?還是她不要你了?你可得爭氣點,如果沒有你我大概也見不到她了——」

 

小prince仰著脖子眨著眼,低低嗷了一聲伴著悶哼雷響遠在山的另外一側。

 

不過瞬時,灰黑色的天空雲層洶湧如浪遮掩天色,通往頂樓的樓梯間,斑駁壁癌裹著潮濕氣味,化也化不開,沁在鼻間彷彿能夠回溯時光,看見當年那個害怕雷鳴閃電的黃美英因為沒帶鑰匙傻愣坐在樓梯間的模樣。

 

時光回溯不了過去,但人並非時時刻刻都隨著時間的長河漂向遠方。

 

金泰妍匆匆忙忙趕在雨幕鋪蓋整座城市之前,收了黃美英晾在露台上的衣服,抱著prince進了屋,下午四點五十五分二十五秒打開掀翻破舊的木門,不多不少剛剛好,還沒開口問候,雙手下意識捂住黃美英耳朵說打雷了快進來。

 

沿著耳廓蔓延的是金泰妍溫熱掌心裡久別重逢的溫柔,剛結束訓練的黃美英以為除了痠痛以外再無其他知覺,累得不想多說一句話,不想打電話給他,此時就著午後滂沱大雨,浸潤在滿滿潮濕味道裡的髮梢撓過金泰妍鼻尖。

 

怎麼進屋的黃美英忘了,粉紅色運動外套緊貼著金泰妍純棉T恤,愣愣聽著金泰妍說紙條看見了吧我剛剛帶牠去散步了,還買了菜,晚上如果妳有空要不要吃個飯再走——

 

要放棄了?還是忍不住了。

 

夜裡鄭秀妍細聲輕問言猶在耳,金泰妍急促的尾音漸弱,再差幾秒就要混著雷聲消失不見,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摟進懷裡的黃美英歪過腦袋說什麼紙條,我沒回家,因為快要打雷了所以從片場直接過來了⋯⋯daedae妳不要生氣。低頭才看見prince飛騰著小步伐一路從臥室狂奔過來。

 

「妳沒看見紙條嗎?」金泰妍別過視線,癟癟嘴,沉下語氣

 

懷抱又被鬆開,以為幾秒前的溫柔不是久別重逢而是場夢,黃美英搖搖頭,丟下包包,轉身走向臥房,「daedae我就說我沒回家了,而且妳不是也沒看見專訪嗎⋯⋯扯平,我們扯平。」

 

黃美英累了,沒注意到金泰妍起不了遮掩作用的薄薄劉海後,兩道淡淡眉毛為何蹙擰不尋常的起伏,疲憊嗓音響在房裡,隨手拎起T恤說我去洗澡了。

 

沒扯平,根本就沒有。

 

幾周前從機場一路出了境,陪著金泰妍飛過萬呎高空再折返的那本雜誌突出一角,蓄意折起黃美英專訪的第二頁——根,我的根。

 

此刻安靜乖躺在床頭櫃上被金泰妍日夜翻閱,黃美英沒有發現。

 

鬆了一口氣的金泰妍抱著prince坐在落地窗邊望著遠處排水孔冒著小泡迎接午後這座城市例行的侵略,想著害怕打雷下雨的黃美英,想起在潮濕的樓梯間偷來的擁抱,直到對上黃美英欲言又止的眸光後才又想起,八卦周刊上自己和鄭秀妍曖昧的距離。

 

曖昧大概就是大雨降下以前刮起的狂風吹掠過的雲朵,企圖刷上一層淡粉顏色,但對金泰妍而言,不過也還是那樣單調平直的灰。

 

世界只有在看見黃美英的瞬間才能褪下黑白。

 

洗完澡的黃美英穿著寬鬆T恤,半乾著髮挨著金泰妍坐下,眯著眼靠上金泰妍肩膀,「daedae⋯⋯」

 

金泰妍視線刻意穿過客廳直達臥室,確認雜誌沒有被移動過的痕跡這才轉過頭,「餓了?」

 

「妳和jessie在一起了?」嗓音幽幽,幾分欲睡的頻率。

 

金泰妍沒被黃美英看見的紙條是想念的藉口,黃美英說因為快要下雨所以來了也是。

 

最貼近的距離有兩顆漸行漸遠的心欲迎還拒,金泰妍和黃美英依偎在沒開燈的客廳裡,沒有空曠寂寥任意來去,只是這座城市清一色的灰不分青紅皂白,淹沒她和她相守十年的頂樓公寓。

 

能聽見金泰妍嚥下唾沫的聲音,喉間緊擰,猶豫後堅決開口:「妳很在意嗎?」

 

不知道為什麼,一秩的歲月蜿蜒金泰妍向來不願輕言的溫柔還讓那麼多真心在路上拐彎繞道。

 

說不出是或不是,金泰妍握緊拳頭輕聲丟出的問句落在黃美英心底像顆還沒按下啟動的定時炸彈。

 

啟動鍵在哪還找不到,黃美英心間只是堵得發慌。

 

「在意⋯⋯當然了,可是daedae,是妳說,我們從來就不屬於彼此。」灼重呼吸趨緩,黃美英閉上眼,一望無際的黑暗裡彷彿也能看見金泰妍和鄭秀妍如何住進對方心裡,好像只要那樣,就能輕鬆剔除她與金泰妍一起相守的十年。

 

總要等到這種時候才愈發覺得彼此不過是兩塊同極磁鐵,追趕跑跳樂此不疲,卻怎麼樣也沒辦法並肩而行。

 

prince蹭到金泰妍腳邊吐著小舌頭搖著尾巴,不吵不鬧安靜睜著大眼。

 

「嗯,我沒跟她在一起。」

 

「可是她喜歡妳。」

 

「嗯。」

 

「那妳呢?妳喜歡她嗎?」

 

當年破舊到椅墊掀翻的雙人座皮質沙發早已經在幾年前請工人搬走,取而代之的L型深黑色沙發,軟硬適中,寬闊舒服,黃美英和金泰妍卻仍執意相互緊靠不肯分離,但某些有恃無恐隨著生活越走越遠,一如她們的青春歲月。

 

黃美英再不是當年那個抱著金泰妍在露台上喊著daedae的少女,金泰妍也不是那個成天窩在速食店裡趕稿拚命的女孩,她變得越來越耀眼,閃爍天際,遠得黃美英就快要看不見,而懸在心上的細線扯得越來越用力。

 

問句裡能聽見音調微微顫抖,黃美英以為自己不怕世事變遷,原來到頭來所有世事不過只是金泰妍三個字。

 

金泰妍回答了什麼,喜歡或不喜歡,又或者可能是超級喜歡,黃美英不想知道,可是又為什麼,金泰妍皺起眉頭轉過身說黃美英妳不要再問了的時候,破了洞的心臟好像快要自想念的範圍迸裂而出。

 

那句不要再問了究竟是暫時的救贖還是把她給推向十年之外,黃美英想知道也無從求證。

 

自從和鄭秀妍為了新電影競爭的消息一出,把順圭調來處理自己的行程,推了很多廣告取消更多邀約,李順圭無數次大吼不過就是部動作電影又不能讓妳拿最佳女主角,黃美英只是垂著肩膀盯著淤青搖搖頭說沒關係。

 

她本來也就不是為了要拿女主角才這樣拼命。

 

二十八歲的黃美英,賭氣起來執拗得沒有道理。

 

晚上八點,短暫暴雨過後,頂樓露台上積著小小水窪,金泰妍小心翼翼抽走黃美英握在手裡的手機,替她拽好被子關了床頭燈,空調溫度一如既往,只有黃美英卸了妝後眼窩下的深黑傾瀉疲累。

 

金泰妍輕掩房門,對乖乖趴在落地窗邊的prince說,「結果竟然不用拿你充當肉票。捨不得看妳馬麻這麼辛苦還得分神照顧你,這幾天你就乖乖待在這,我和她在這裡住了十年,雖然很舊了又不像你家那麼大,但是你會喜歡的。」

 

她是忍不住了,只好把很多話偷偷對prince說,晚上八點半開著沙發邊昏黃立燈的客廳,微弱光線折射出睫毛下不想再隱匿的情緒,問prince自己真的比不上那個他嗎?問prince,那些被刪掉的貼文,會不會其實早就被黃美英看到了?被知道了怎麼辦?

 

怎麼辦。

 

沒看見黃美英握在掌心的手機最後停留在和順圭聊天的視窗裡,幾張手機畫面截圖占滿對話內容,李順圭說出大事了出大事了,這些都是隱藏版的東西黃美英妳快點看看——

 

黃美英還沒點開手機就睡著了,從枕頭到被褥都是金泰妍的味道,那些賴在床榻上的眷戀也許可以助眠,如此一來,就不用總把自己累到沒力氣睜眼才能入睡,還能偷偷擁有金泰妍一個晚上的擁抱。

 

遂漏掉他午夜時分傳了的短信,被金泰妍自動調成靜音的手機更響不起屬於他的專屬鈴聲,恍若所有親密都被老舊城區裡的熟悉退向遠方。

 

 

隔天李順圭早上十點怒氣沖沖跑上頂樓逮人,一開門就看見金泰妍抱著prince手裡拿著報紙說早安。

 

「早安什麼!黃美英今天等等要去和武打老師上課!妳又把她藏起來了?」

 

食指抵在唇間,金泰妍低聲回應:「她還在睡,那課很重要嗎?都練了這麼多個星期,就讓她歇著吧——」

 

「對我來說當然不重要,但對美英來說很重要,我給妳半小時,半小時之後我再來接她。」李順圭只差沒對著金泰妍說還不都是因為妳。

 

prince奮力掙脫金泰妍的懷抱蹭上李順圭的胸口,不安份的伸出小舌頭胡亂親吻,不知道是天賦異稟還是後天學習。

 

金泰妍忽地深深吸了口氣,像是有什麼在胸腔醞釀翻攪,「一定得去上那課?不能讓她在家休息一天嗎?」

 

「金泰妍妳在想什麼?那妳能不能別把那些寫給美英的話都刪掉,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把自己累死,不說了,再跟妳說下去我自己會先氣死,還有,鄭秀妍和妳的新聞我擋不住了,要是是真的,那就別再招惹黃美英。」

 

李順圭啪的一聲重重關上門,轉身下了樓,徒留金泰妍彷彿停格似的抱著小白狗呆呆愣在原地。

 

被雨水洗過後的晴天再被清晨朝暾曬出飽和度極高的藍,金泰妍啞口無言,下一秒,腰間無聲纏上黃美英被攝氏二十二度空調浸到冰涼的溫度,925純銀手鍊輕輕帶上重量扣住,低頭望見她手腕上發紫的淤青。

 

「daedae⋯⋯剛剛是誰?」

 

「黃美英妳放⋯⋯」李順圭幾乎一氣呵成從容落下的語句恍若在頂樓盤旋不去,金泰妍所有故作冰冷的姿態也都震得沒了作用失了目的,「沒事,順圭來了一下子而已,黃美英妳再去睡一下,我去弄早餐,等等妳還得去受訓吧?」

 

黃美英一隻腳踩著金泰妍的室外拖鞋另外一隻腳踩著自己的,搖搖晃晃走回屋裏,嘟嚷著問金泰妍說鄭秀妍是不是很喜歡粉紅色。

 

低身放prince在露台上發瘋似的狂奔亂竄,金泰妍跟在黃美英身後,想了半天才發現那不是夢話。

 

「我不知道。可能吧——」

 

「哦,妳喊她還喊的真親密——」八心八箭、Pinkmonster,黃美英很想就這樣一直摟著金泰妍的後背永遠睡不醒也好,可是不能,不能忘記鄭秀妍的出現和貼文提及的署名。

 

總以為那不是自己,以為時隔多年金泰妍的溫柔杳去以後,接踵而來早就與溫柔無關。

 

被李順圭找到的破碎片段大多從網路上的TY語錄集裡蒐集而來,如果,如果十年的關鍵字沒有遺漏,會有什麼更快清晰,不再那樣曲折。

 

 

「美英妳好了就快下來,鄭秀妍已經到片場了,後天就要試鏡了妳還不快點,人家都已經開始練習從四層樓高的地方掉鋼絲了,快點下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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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泰妍是有看見專訪的,就是上一章她出國時帶上飛機的雜誌,說沒看見是騙黃美英的。
th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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